李登輝「亞洲的智略」書摘 


 事實上,台灣已經是一個主權獨立的國家了。不論司法、行政、軍事、外交、政治、經濟、貿易、出入境管理,都在自己的主權下執行。對台灣存在的現實,國際社會與中共當局要如何務實面對,才是問題。而台灣近日的發展,也更具備做為主權國家的條件。

 台灣已經將台灣省政府的組織加以精簡。所謂的台灣省,是以中華民國之支配地域仍及於大陸為前提的行政組織。「台灣省」只是廣大的中國大陸的一個行政區域。 但是,現在台灣實際統治與有效統治的領域為「台灣中華民國」。正如李總統常常說的,將來大陸進行民主化後,內政必將產生很大的變化,政治型態也可能更加多元化,或承認不同的政治實體存在,則台灣做為「台灣中華民國」之存在形式,就可以擁有很大的彈性,來因應中國大陸的各種變化。

 台灣的民主化即為「人民自主」 首先從民主化的問題談起。 台灣民主化的過程非常獨特。現在全世界研究台灣問題的人,或許已有所了解,主要有兩方面。 一是如何以民意為依歸,實現「民之所欲,常在我心」的理想。這是自由民主的基本理念。 但是,台灣民主化的實現,並不僅是美國所謂的自由與民主的問題。這是未來國際社會探討「自由民主」時,不能忽視的問題。

 台灣的民主化,究竟有何目標?簡單來說,就是「台灣的本土化」。 我在去年的「台灣的主張」一書中,只寫到「中華民國在台灣」。但今天,我卻已考慮提出「台灣中華民國」。因為,在台灣民主化的歷程中,認同問題是絕不容迴避的重要問題。

 「自由民主」是世界各國努力追求的目標。但是,何謂「自由」,在各個國家因面對的環境不同,必會有不同的解釋。 就台灣的情況而言,長久以來,台灣人民都無法擁有屬於自己的政權。因此,「自主」應該是台灣民主化所應致力實現的目標。今天,台灣的民主化已經完全成功了嗎?其實並不然。事實上,昔日的統治結構依然存在,甚至操縱了傳媒、輿論與教育。對民主化的推動,形成了極大的阻礙。 台灣的民主化,不似美國的「自由民主」那般單純。

 正如中所述,台灣還有「認同」問題。 「台灣的主張」英文版書名為「走向民主的道路」(The Road to Democracy),副題為「台灣認同的追求」(Taiwan's Pursuit of Identity)。我認為,認同的追求,是主導未來台灣政治發展的中心議題。 「認同」為何是台灣的重要問題?我想藉此略做說明。 雖然在今年三月二十四日以前,我仍然擔任中國國民黨的主席。但是,國民黨曾是「外來政權」,卻是不容否定的事實。我在與已故的司馬遼太郎先生談對台「出生地的悲哀」(台灣紀行,朝日新聞社刊載)中的「生為台灣人的悲哀」,曾略有觸及。多年來,台灣人民一直為外來政權所支配。直到我們逐步推動民主化,才使台灣人民真正成為國家的主人,也才使「特殊國與國關係」的主張漸臻成熟。

 由「中華民國在台灣」轉變成「台灣中華民國」 「台灣與大陸是國與國的關係,至少是特殊的國與國關係。」這是我在一九九九年七月九日,接受德國公共電視台德國之聲專訪時,所作的答覆。 當時,他們提出的問題是:「台灣經濟發展的成就,非常受到矚目,而近來民主化的成功,也令人印象深刻。但是,中共當局一直將台灣視為叛離的一省。中共對台灣的威脅,使兩岸關係處於緊張狀態,這是一個重大問題。您如何來處理此一危機?」 對於兩岸關係存在的問題,我一直思考要從兩方面來加以解決。我在美國「外交事務」季刊上發表的論文,已明確指出,「台灣是主權國家」。

  台灣已重生為「新的共和」 台灣雖已具備作為主權國家的條件,但仍有一個問題存在。那就是,台灣不論對內或對外,都未曾明白宣示:「台灣是一個主權國家。」雖然我們已提出「中華民國在台灣」的說法,卻未曾主張「台灣是一個主權國家」。我認為,這是一個必須檢討的重要問題。 我們的主張是,中華民國早即存在,而中華人民共和國則是一九四九年之後,才在大陸成立的政權。 從一九九一年起,我就承認中共在大陸的有效統治。亦即,承認中共政權的存在,並主張,在此一基礎上,終止兩岸的敵對狀態,展開對話與交流。 此一主張的目的,即在宣示,中華民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是兩個不同的實體。 以往,我們是以「一國兩府」的方式來加以說明,但顯然有所不足,必須以「一個中國,兩個國家(一中兩國)」的思維代之,才有利於台灣地位的保障。因此,我們必須進一步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 我們一旦承認中共,中共即成為「新國家」,而我們則是「舊國家」。

 但是,「舊國家」也已經產生本質的變化。現在的中華民國,不再是以往的「民國」,而是擁有嶄新內涵的「新的共和」。 儘管我們在一九九八年對憲法內容作大幅修正,調整政府組織層級,精簡台灣省政府,但對憲法第四條,有關國家領土的規定,並未作更動。該條規定:「中華民國的領土,依其固有之疆域。」並未明示疆界範圍,對各種情況都能適用。目前台灣有效支配的地域為台、澎、金、馬。我們也可以說,這就是國家的領土範圍。並不需要特別修訂憲法,另外界定國家之領土。 況且,如果我們修訂憲法,重新界定疆界,恐怕也會刺激美國和中共,迫使他們採取某些行動。 與其如此,我倒不如明確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是一個國家,並宣示我們也是一個國家。這就是我針對德國之聲的問題,所作的說明。 中華民國自一九一二年即已成立,中華人民共和國則是在一九四九年自中華民國分離,而在大陸成立的。在此之前或之後,中華民國一直都存在。

 所以,中華人民共和國是自中華民國分離出去的一個新國家。 我認為,如此的說法,是對台灣最有利的一種說法,也是最符合事實。除此之外,似乎別無他法。 例如,台灣並非任何一個國家的殖民地,因此,提出「自決」並不恰當。而且,我們目前沒有要求「自決」的必要。而「獨立」一詞更是不妥。 「特殊的國與國關係」,並不是我突然脫口說出的,而是許多學者研究數年的結論。 事實上,台灣也的確是朝此一方向逐步前進。在此一發展過程中,台灣的認同問題,已達到「台灣中華民國」的階段。中華民國已不再是中華民國,而是「新的共和」,也就是「第二共和」。

 何時會由誰明確作此宣示,我仍不知道。但為了台灣的未來,這是必得跨出的一步。 台灣的民主化非常困難,非常痛苦,也非常複雜,卻還有許多人至今仍未了解。但是,近來已有許多學者對此問題有深入的認知,如東京大學若林正丈教授所著的「蔣經國與李登輝」(岩波書店),即清楚呈現了此一觀點。 我在「外交事務」季刊發表的論文中,也提到這個問題。此一立場的確立,對台灣未來民主化的持續推動,有極深遠的影響。 令我擔心的是,繼任的陳水扁總統會不會繼續務實的推動這項工作。雖然難免有波折,但我相信,他應該會繼續推動才是。

 「特殊的國與國關係」是跳躍式的主張 為何會選擇一九九九年七月九日提出「特殊的國與國關係」,是有時機考量的。當時,大陸海協會會長汪道涵已決定於十月間來台訪問。汪道涵原定四月訪台,卻一再延期,決定拖到十月底,這其中大有緣由。 一九九九年十月一日是中共建國五十週年國慶,中共當局似乎有意藉機宣布「以一國兩制的香港模式統一台灣」。若真如此,台灣將被逼入絕境。 如果此時不明確宣示「兩岸關係為國與國關係」,我們就將喪失機會。 如果我事先就作了明確宣示,在汪道涵訪台時,我們就可以說:「兩岸既為國與國關係,就可以對等的立場進行對談。」因此,我們必須在七月的時點,宣示「特殊的國與國關係」。 有人以為,我選擇對德國媒體宣示此一立場,是考慮到德國統一的前例。其實不然,德國問題與台灣問題截然不同。 事實上,汪道涵來台時,如果抱持「台灣是中國的一省,中共政權是中央政權」的立場,則無法進行任何對話。

 一九九八年十月,海基會董事長辜振甫到上海和北京,汪道涵一到會場也是以「我是中央,台灣是地方」的態度對待。 這個問題的起源,是「一個中國」的問題。一九七二年,美國國務卿季辛吉在上海聯合公報中所宣示的「一個中國」,後來逐漸被扭曲。尤其至柯林頓主政後,政治外交完全以商務為主要考量,失去了美國原本擁有的理想主義。「一個中國」的問題重心也逐漸轉移,偏離原有的意義。誤認為「一個中國」即指中華人民共和國,而中國的中央政權為中共。 「一個中國」原來是具有不同意義的。台灣認為一個中國是中華民國,而中共認為的一個中國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儘管美國有美國的看法,但我們的認知是如此。 但是,現在,「一個中國」卻被扭曲成「台灣是中國的一省,中華人民共和國是中央政府,台灣只不過是地方政府」。如果我們不提出辯駁,台灣就會被逼進死角,難以生存。

  「台灣是一個國家」,因為「全體國民具有一致之共識」。


「台灣的主張」簡介書摘之一書摘之二書摘之三書摘之四書摘之五 書摘之八 書摘之九
亞洲的智略書摘之一書摘系列之二書摘系列之三書摘系列之四書摘系列之五 書摘系列之六
「慈悲與寬容」:傾聽人民的聲音為台灣經濟把脈調降銀行營業稅堅定認同台灣「台灣認同」是無形的國防
特殊的國與國之間的關係:「德國之聲」專訪特殊的國與國之間的關係:「日本週刊」專訪李總統的相片簿
李登輝總統會見布美國希總統李登輝總統親自會晤西藏達賴喇嘛李總統訪問英國首相柴契爾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