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工之子看工時案

 我最喜歡的一張照片,是與勞工朋友一起拍的。

 那是在我擔任立委的時候,參加工人朋友「勞動三法」遊行活動,記者朋友幫我拍的,表情堅毅肅穆,後來被許多人認為是阿扁的「招牌」照片之一。有的朋友以為那張照片是電腦合成的,其實不是,我就是站在街頭人群中,才會那麼自然。

 我會那麼喜歡這張照片,最重要原因之一,是因為阿扁的父親不但是佃農,也是鄉下長工,阿扁是道道地地的「長工之子」,我對工人的生活最了解,也最感同身受。

勞資第三條路

 工人的生活是最單純的,有上工才有錢,永遠寅吃卯糧、入不敷出,只要稍微不順利,柴米油鹽醬醋茶馬上就出問題。身為長工之子,從政之後,我對弱勢者和勞工朋友的權益用心最深,總想為他們多爭取一些福利。

 在我看來,工人的福利,除了最重要的薪資結構,還有一個很重要卻常被忽略的問題,就是工作時數。

 台灣早期勞工都是任勞任怨,以我父親的經驗,甚至是死於積勞成疾。從前的工人幾乎沒有時間休閒,也沒有時間與家人相處,當然更談不上學習以提昇技術。讓勞工朋友除了謀求生存,還有更多時間享受生活,一直是我關心的課題。

 不過,隨著全球普遍性的經濟不景氣,企業營運成本提高,經營困難被迫關廠或產業外移,不容諱言,台灣的失業率逐漸上升,勞工面臨了保住工作還是爭取工時的難題。

 尤其,光是這一點,勞工內部就有不同的利害考量,掌握工會極大發言權的國營事業勞工,由於失業危機相對較小,當然希望工時越短越好,不過其他相對弱勢的中小企業勞工,則面臨飯碗可能不保的問題,沒有工作,工時再短有何用?
 種種因素使得工時議題變得十分複雜,如何謀求勞工權益與企業成本的平衡點,值得深思。

 身為工人之子,如果完全站在工人這一邊,工時自然越短越好,但我認為,對台灣整體經濟發展衝擊最小的方式,還是循序漸進、中道一點,也就是我主張的新中間路線;政府應同時考量經濟發展、社會正義、環境保護和社會福利等因素,找到一個新的平衡點,也就是勞資各退一點、各讓一步的「第三條路」。

工時案擦槍走火

 去年三月十二日,總統大選投票日前夕,勞工朋友舉行了春鬥遊行,提出了勞工朋友對總統候選人的訴求,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工時的縮短。

 記得當時三位主要候選人包括阿扁、連戰先生和宋楚瑜先生,都對勞工朋友提出的「公元二○○○年底推動每週工作四十四小時」訴求簽字承諾,另一條則有不同,我和宋先生一致簽字承諾「公元二○○二年,工時縮短為每週四十小時」,連先生則簽了「公元二○○四年,工時縮短為每週四十小時」。

 也就是說,二○○○年總統大選,三位候選人在南轅北轍的政見中,唯一完全沒有爭議的共識,就是公元二○○○年推動工時每週四十四小時。

 對於這個高度共識的重要政見,我一當選就交代勞委會去推動縮短工時案。六月二十二日,勞委會邀集了勞資雙方協調,最後勞、資和政府三方簽字同意,每週工時四十四小時。

 萬萬想不到的是,工時案在立法院通過時,竟變成「雙週八十四小時」,勞方進了一步,資方當然大力反彈,各界反應也很激烈,擔心會影響台灣經濟發展。新政府馬上進行各方協調,尋求解決之道。

翻案生變

 十月二十七日,我和國民黨主席連戰先生在總統府會面,連先生當面對我說:「雙週八十四小時工時如果貿然實施,對工商企業界衝擊太大,能不能重新檢討翻案?」他希望我能夠出面翻案,這段對話也由現場直播傳送在國人面前。由於雙週八十四小時工時案是國民黨立院黨團堅持的結果,國民黨主席要更改,我當然樂觀其成,也希望朝野透過協商再來翻案。

 過了不久,我前往大溪去探望前總統李登輝先生,在場還有立法院長王金平先生,我主動向王院長表示:「連主席建議工時案延後兩年實施,以避免工商界強烈衝擊,我可以依照連先生的主張翻案,請王院長召開立法院朝野協商會議。」不過王院長說:「立法院沒有人願意提案做壞人得罪勞工,如果沒有人提案,就無法協商推動。」

 王院長建議,第二天剛好是總統府九人小組第一次會議,希望我能先提案,我同意,由行政院當「壞人」提出修正案,在九人小組會議提案通過後,由行政院送交立法院,透過朝野協商會議讓案子通過。王院長同意了,李前總統也覺得這樣很好。

 劇本寫好了,我也就按照這個劇本演出,第二天星期二,九人小組通過由行政院提案,星期三行政院將案子送交立法院,我想應該可以過關了,萬萬沒想到國民黨和在野聯盟卻不肯通過。

 我連打兩通電話給王院長,他說,國民黨那邊有困難,因為連主席出國了。據了解,臨走前還寫了一封信給黨籍立委,要求堅持雙週八十四小時工時案,不可翻案。

 我還打電話給親民黨主席宋楚瑜先生,請親民黨立委支持翻案,宋先生說願意幫忙,但要先了解情況,不久後他回電說「國民黨那邊有困難」,親民黨就無法支持。我再打電話給李登輝先生請他出面,看看情況可不可能改變,他說情況複雜,恐怕有困難。

點滴在心頭

 翻案到處碰壁,工時案只好維持雙週八十四小時,在這過程中,許多勞工團體不諒解,這是因為大家不知道其中的曲折離奇,如果沒有連戰先生的提議,讓我認為國民黨會支持翻案,我何必到處請託奔走?沒想到最後卻反被將了一軍。

 這就好像演戲一樣,劇本早就寫好了,但臨場卻無法演出,因為提議演這場戲的人臨時改變主意跑了,他臨走前還要求旗下演員不准去演那場戲,這樣的態度,戲再好也演不出來。

 政治有時就像戲劇一樣,有些戲表面看起來沒什麼,其中卻有無數艱辛,有些戲演起來高潮迭起,裡面卻平淡無奇。無論如何,一齣好戲一定要各方面配合得很好,從導演到演員、劇務都全力投入才行。

 儘管身為總統,仍是劇中的一份子,並不能超出劇本隨意演出,尤其是民主國家的總統,一定要尊重國會,有很多事並不能心想事成,有時無奈、有時遺憾、有時也有志難伸。

 阿扁是長工之子,這是我永遠不會忘記,也永遠心懷感激的。看到勞工朋友每兩週多出四小時可以陪陪家人,從事休閒活動,我還是感到很欣慰。

 夜深露重的時候,我坐在書桌前,常會想起年少時候,父親到山上果園幫人噴農藥,一去數天,閉起眼睛就會想到父親背著沉重農藥桶的情景。父親為了多賺一點錢,什麼辛苦危險的工作都會做,噴農藥的工錢多,是他經常做的工作,最後在壯年之際死於肝癌。如果父親是生在這個年代就好了,有各種福利,我們就可以經常看到爸爸的身影,或許,他還可以多活幾年。